类型小说及其历史惯性( 二 )


这样高大全的女性形象涉及到本书的另一个主题,(女性)殉葬。把类型小说的主题升华到批判殉葬的女权主义高度,可以说是全书的一个高概念,对历史题材创作有一定革新意义。很可惜的是,本书对这一创意的执行并不到位,最后在陵寝的那场戏从逻辑和情感上完全游离于主线之外,甚至女主本人的复仇心始于她与殉葬嫔妃之间完全是最后台词交待出来的感情,和诺兰在《信条》高潮让正反派打电话一样缺乏情感张力。相比前作,亲王在主题表达上似乎更为急迫,每一段都要端出一个主题。之前瓦解政治阴谋时朱高煦父子那段婆婆妈妈的感慨,已经把本书的悲剧定调为兄弟相残,这多重主题表达之间势必互相消解。
亲王的小说创意不少来自史书,政治惊悚也是他写三国时的拿手好戏。不过作者此时似乎已经陷入了创作惯性之中,让这个阴谋从一开始就不太站得住脚。书中揭示始作俑者的身份借用了《三国配角演义》中刘璋的桥段,暗示夺位的可能是朱瞻基的几位幼弟。可这次故布迷阵在洪熙朝完全没有说服力,朱瞻基是永乐帝指定的皇太孙,地位稳固。同时如果说拥立刘璋还算意料之外的话,朱高煦的不臣之心是始于永乐一朝的公开秘密,毫不费力就能想到。这个阴谋的展开也非常繁复,封地在山东的朱高煦能够把握山东和南京守将的情况下,遥控山东的白莲教去南京炸船,随着剧情的推进,连直隶都任由他一马平川带兵入京。京畿防务疏忽到如此地步,洪熙政权要覆灭也实属活该。这其实是用脑洞展开长篇小说的尴尬之处,规模越大越经不起推敲。所以相比近年的作品,他早年的短篇更为浑然天成。
除了兄弟相残和女性殉葬之外,全书的第三个重要的是大运河的存在价值。引发这场政治动荡的与其说是朱高煦的野心,不如说是靖难之役的积怨和还都南京的传闻。前一个主题类似《冰与火之歌》,都是上一次政治洗牌后分赃不均积累的人事矛盾。可这个安排在时间上有些强行。永乐帝享国二十二载,在位期间又多次追亡逐北。朱高煦在靖难之役的积威无论如何之高,基层士兵也早就换了几茬了。
至于后一个主题,书中似乎只有并未露面的洪熙皇帝虑及巨大的转运成本有还都的愿望,其余的人从国舅到豪商,都力主保留运河,不惜直接谋逆。尤其是组织民夫的那位头目,他的老兵身份非常耐人寻味。正是因为他跟随永乐帝征战过,忌惮草原民族的进犯,所以在在老乡们被严重压榨带头闹事的前提下,仍是一位识大体顾大局的良心访民。豪商关注的是垄断河运的既得利益,国舅关心的是四方通达的贸易网络,而老兵关注的则是天子守国门这样的国本之计。
自中唐以来,大运河就是华夏文明的一根动脉,勾连着江南财赋和北方统治中心。韦小宝向反清复明的志士们喊话,能让百姓吃饱肚子就是好皇帝。靠着这条运河生存的官商民向读者喊话,能喂饱京城的运河就是好运河。至于沿河路上那些盘剥和压榨,似乎都是轻描淡写的景象。本篇书评无意奏请亡了三百年的大明迁都,只是觉得这样为既成事实辩护的思路实在是个伪命题。反清志士的瞎折腾也许正是清廷不敢贱视汉民的一个原因。运河自有其益处,可这也建立在是巨大的运行成本之上。在书中,运河的一边是朱楼广厦的豪商汪极,另一边却是食不果腹的纤夫乱民。对于历史事实而言,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更没有什么是不该讨论的,有的只是一切事实之下的累累白骨。习惯了这样的历史表达,无论亲王在材料上如何多变,都只能在金庸的故道上踏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