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油|老棉油油罐子

过年回家,去老房子里找上贡用的酒盅,一眼看到窗台上的油罐子。
鼓肚的土陶罐,也就盛两三斤油,是给几十年前,缺少油水的日子量身定做的。我端起盖在口上面落满灰尘的盘子,里面少许的油渣都干涸了,卷曲在底部,一缕黄色的阳光从古老的玻璃窗透进来,罐子的壁上映射出一团光亮,我用手去触摸那团光亮,有源源不断的温暖从指尖直传递到心中。
这个油罐子,是我所有好吃食的起源。小的时候我长得快,嘴又刁,吃饭的时候玉米面的窝窝,贴饼子,萝卜条,清水白菜,难以下咽。母亲总说我“吃个饭,像咽药一样,半晌不乏饿了看你怎么办”。
沸油|老棉油油罐子】吃了饭就去疯跑,上了小学也是一样。每次进家门都饿的前心贴后心,直跑到祖母身旁,一个劲的叫饿。祖母就会给我煮一绺挂面,或者是焖一个窝窝,或者是从油罐子里用绑着半截筷子的小勺多舀一下油,煎几片馍馍,垫垫肚子。饿的实在是等不及了,就把馍馍掰成小块在碗里,用暖瓶里的开水泡了,捏点盐,少许酱油醋,从油罐子里把小勺蘸下,淋在碗里,风卷残云般地吃进肚子里,别提多香了。
油罐子里的油是熟油,因为棉籽油不能吃生的。若是油罐子快见底了,祖母就要“沸油了”。沸油就是把油熬到冒烟,食用起来方便,杂质也容易沉淀,沸好的油我们叫做“老棉油”。沸油的时候,祖母会放几粒花椒,或者是一两段葱叶。最高兴的就是看到祖母,拿了一个大海碗,去调面糊,炸丸子。棉籽油在锅里冒烟了,散发出来的是棉籽在田野里的味道。祖母用勺子擦着海碗边缘,擓一点面糊,快速滑进油锅里,哗啦一下,油泛起了金黄色的油花,棉籽油特有的芳香,就弥漫开来了。丸子用笊篱盛出来,橙红色的,好看又好吃。时至今日我们都不喜欢用豆油或者调和油炸东西,就是嫌弃颜色不好看。沸好的油,晾一晾倒进油罐子里,刚好差一点满。
一罐子油,吃半月二十天,都是有天数的,祖母感觉吃得有点快了,就减减量,余的多点了,就烙次饼,或者包顿饺子改善一下伙食。好像祖母总是怕油不够吃,用小勺从油罐子里舀油的时候,总是在手里掂一掂,生怕有一星半点落在锅台上。
我问祖母“换个大点的油罐子多好非用这个小罐子干嘛”。祖母笑着说“这已经很不错了,以前家里十几口人,盛油的罐子比这个还小,舀油用一个制钱绑在筷子上,就蘸下锅里有个油花就好了”。祖母抹了一下眼睛“老年间人都黄皮拉瘦的,还不是缺少油水,冬天都烂嘴角,春天嘴唇上起皮”。
母亲当家过日子的时候,就感觉这个油罐子太小了点,每次沸油都剩很多没地方盛,就找了一个大的茶缸子装。炒菜做饭放的油,比以前多了很多,但是总觉得不怎么香。每次母亲看着罐子底厚厚一层油渣子,就会说“这油不好,以后别买了,吃卫生油吧”。卫生油就是经过加工以后的棉籽油,清亮了很多,就是不怎么香,仿佛棉籽油的精华和杂质一起给剔除了一样。
逐渐的棉籽油没人吃了,就去油坊打豆油或者加工花生油,节省惯了的都是买便宜的油吃,都会互相交流,在大集上谁的摊位上,买的油三块五,谁的三块三。只不过油不仅不好吃,炸东西冒的烟还呛人,我每天早晨都是干呕,就以为是咽炎。只到后来妻子去纺纱厂上班,过节发福利分了一桶清亮亮的桶装油,我所谓的咽炎不治而愈了,等到电视上曝光了地沟油的新闻,我才恍然大悟。
小的时候,我应该是胃口不好,三六九的头晕恶心,没有胃口。窝在炕上,一点点声音都会心烦意乱。祖母就轻轻地问我,想吃什么。我就发燥,“不吃不吃难受”。祖母就去忙别的,嘴里念叨着“是吃着了还是冻着了,再不就是冷气砍着了”。转一圈回来摸下我的头,只等着我难受劲过去了,说出来想吃的饭食,祖母才高兴地给我盖好被子,去厨屋里给我炝锅煮点面条,放点白菜心多放些醋,或者咸咸的炒个鸡蛋,反正是变着花样的把我喂饱。
如今我过日子了,用一个铝盆盛油,今年也在超市看到了桶装的棉籽油,和其它有价格差不多,买了一桶,过年吃,还算可以吧,终于嗅到了一丝久违的感觉。
祖母母亲相继去世了,这个油罐子也不用了,就放在窗台上,任凭岁月风干了它厚厚的包浆,蒸发了它芬芳的故事。
沸油|老棉油油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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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点号 临清魏家湾人:路云涛